尼罗鳄 第一章
尼罗鳄 第一章
你最近的桃花很旺。 原因好像是那只包。 其实只是一只普皮，因为容量大被你日常通勤用，不知被谁看出来是真货，一时间，你富家千金体验生活的名头被坐实了，不少男生闻味儿过来给你联系方式时，你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不想努力。 真好，大家不努力，那你的努力就有双倍效果。 于是把压在衣帽间最下面那几只普皮都找出来换着背，越来越多的人蜂拥而至，你富婆的名头马上就要做实，结果突然的高温直接撕烂了你的角色卡。 伞带了，饭卡也带了，就算是热，也可以吃完饭再撑着伞慢慢走到校门口打车回去，结果某人一声不吭赶来，在学校门口停了半小时，等你出去，已经有好几拨人注意到这辆从未停在学校门口的幻影。 他是直接从家里来的，还穿着睡衣，为你撑着伞牵着你的手上车，第二天，你的富家千金人设就变为被包养的。 这是大部分人认为，还有一部分人认为他是被你包养的，毕竟长得实在是——用你偷听到的话来说——太带劲了。 想认识你的人变得更多。 真好，大家都在八卦，没人在努力，这篇论文马上就改完了。 初稿交上去，你终于能挤出时间拍拍视频。 昨天拍卖行送来的那顶头冠，是贵族收藏，已经五十多年没出现在大众视野，你灵感喷发，写了三版脚本，只想赶紧拍摄鉴赏视频。 这样想着，改论文的速度越来越快，敲下最后一个字符，发给导师后，你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 微凉的修长手掌从身后伸过来握到下巴，你短暂吓了一跳，向后靠在他身上。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到。” 他抚摸过你的脸颊，捏在耳朵上，用婚戒研磨耳廓：“刚到，写完了？” 他的声音一向偏冷，仿佛69%的黑巧，只有在情欲时刻兑上你的眼泪，才会变成醇厚浓郁的热可可。 “还没拍视频呢。” 他叹了口气，颇为遗憾，蹭蹭你的脸，从你身旁坐下，随意翻看你的资料书。 你不喜欢在做正事的时候有人在旁边打扰，他也知道，所以翻了几下后，就安静坐在一旁，不出声，却也不离开，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就算是呼吸放轻，也存在感十足。 你改完脚本，打印出来，他立刻就拿过去帮你装订好，你接过脚本，突然笑出来。 “怎么了？”他也跟着你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有人说你是我包养的呢。” “瞎说。”他无奈，睫毛顺着眼尾华丽的弧度低垂，拿过相机打开对准你，无名指上的婚戒熠熠发光，“是明媒正娶的。” 你对他笑，伸手盖住镜头，他顺势握住你的手，轻捏指尖，微凉触感从手心处传来，是一条欧泊项链，斗鱼造型，鱼尾是用白欧泊切片拼接而成，自然光下也波光粼粼。 他帮你戴好，目光认真的像是在做很重要的事。 “喜欢吗？” 喜欢啊，这种昂贵华丽的首饰，哪怕你有一房间也喜欢。 只是这种送礼物的环节经历太多次，你也不能每次都感到惊喜了，不过还是要表达态度。 “喜欢。”你亲亲他的侧脸。 他抿唇，脸上显出浅浅的梨涡，冲淡了深邃眼窝带来的阴鸷。 “你继续拍，晚上吃芒果糯米饭？” 你昨天晚上说想吃，他早吩咐阿姨准备好材料。 “嗯！” 你去拍摄间支好架子打好灯光，拍完几条素材，还是觉得不够，又拿了新道具，调好灯光，刚整理好，他就过来敲门。 “稍等，我拍完这一点。”你打断他的话。 他点头，过来帮你支反光板。 “谢谢。” 他眉眼下压，没吭声。 不喜欢你的客气，虽然他知道是情趣。 “好了。”你上传视频后，第一时间握住他的手，依旧像小时候一样挠他手心，“好香啊。” 酸梅鸭，麻婆豆腐，是周天下午一起定好的菜单，时蔬是看当天有什么新鲜的，他不爱吃蔬菜，也不爱浪费，所以每次都只有小小一盘。 芒果糯米饭也只有一小份，晚上吃多了糯米不消化，以他这么些年给你做饭对你的了解程度，这些刚刚好。 你吃了口麻婆豆腐，惬意眯眼：“好辣。” 看他没有什么反应，又加了一句：“快要比你还辣了呢。” 他抬眼看到你忍俊不禁，才知道自己是被调戏了，扫你一眼，抿唇把糯米饭放到你面前：“那你就是比芒果饭还要甜。” 这下让你直接笑出声。 只有他还说你甜，在早安吻，晚宴后，在每个缠绵的时刻。 拍完素材，想着趁热打铁把视频剪一下，某人虽然没说什么，但存在感实在有些强，戴着耳机都能感受到他的动静。 洗完澡还非得来书房擦头发，水珠都蹦到屏幕上了。 “困了就去睡吧。”你摘下耳机，耐心道。 他瞧你一眼，还是没说话。 偏偏你就吃这一套。 偶尔流露的小幼稚是这个从小到大都可靠的人的罕见一面。 对他招手，让他坐下，你站在他身后帮他擦头发，他握住你的手贴在脸上，又用唇碰过，你俯身，终于亲近他。 耳垂凉凉的，鼻尖也是，你抱住他，手指交叠，他侧头回应你的吻，比你还温柔。 “再等我十分钟，好不好？” “真的是十分钟？” “就剪完这一段嘛！” 他叹气，轻轻搂住你的腰，把脸贴在小腹上：“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第一个太晚，是说睡觉时间，第二个太晚，是他在不满。 你摸上他侧脸向后，拢着后脑，一下一下抚摸着，却没松口：“困了你就睡，我剪完这段就回去。” 他站起来，你就要抬头看他了，落地灯从下往上打过来，影子只能遮到鼻尖，这也是你踮脚能吻到的地方。 “不，我在这儿等你。” 好吧，自从几次剪视频到深夜后，你的信用在他这儿已经大打折扣了。 但今天不知怎的，他非要抱着你看你剪视频，虽然一直老老实实贴在颈边什么也没做，但你还是有些无法专注。 好不容易剪完一段，他凑过来，轻咬耳垂：“剪完了对吗？” 被人盯着，你没办法说出撒谎的话，转头瞧他。 “你今天怎么了？” 他摇头，抱你起身，还不忘关电脑。 你抱着他的肩膀，一条一条回忆：“结婚纪念日，生日，都不是今天呀...到底怎么了？不高兴？我又忘记什么了？” 他还是摇头，轻轻把你放到床上，一颗一颗解开睡衣扣子，你看到他胳膊上的疤痕，终于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他从家里被赶出来的日子。 那年你十岁，他十三岁，一个以为自己算是大孩子，一个刚刚明白自己才只是个孩子。 听说要拆迁，家家户户都将院子封了顶，你再不能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太阳晒不进卧室，苍蝇却能找缝钻进来。 抓不住苍蝇，是当时小小的你唯一苦恼的事。 什么？暑假作业？跟刚放假的你有关系吗？ 父母都上班，家里没人，每天都很爽，最讨厌的是星期二下午，有线电视没有信号，太阳还毒辣，你终于拿起暑假作业，没写几页就扔下拿起彩纸。 饿了，去买点零食。 父母把大门锁上了，但你有钥匙，不过今天怎么够都够不到外面的铁锁，你透过小方口向外张望，瞥到邻居家门口站着的人。 在小巷子里，贴着邻居家门口对面的墙上站，脊背笔直的不像孩子，白皙皮肤晒得发红，汗顺着下巴往下滴，紧闭着眼，有些狼狈。 “喂！” 隔着有些远，你看到他转过头来，但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这人看起来，还挺靠谱的。 “你能帮我开下门嘛？我够不着。” 他没有动，你挠挠头，放软语气：“哥哥，你帮我开下门吧，我饿了，家里没吃的了。” 他把头转过去，看了眼自己家门口，终于走过来，你注意到他踉跄了一下，走近一看，嘴唇也是白的。 出来说了声谢谢，他还是没吭声，你想了想，爽利道：“你来找李子明？他回老家了。” 你以为他是来找邻居家臭小子来玩的。 “我找我姨妈。” “杨阿姨？她不在家，今天白班。”你很自来熟，或许也是因为他看着跟平时一起玩的孩子不一样，格外稳重，所以话也多了些，“你等会儿，我给她打个电话。” 说着你又跑进家门，他想了想，也跟着走进来，拘谨有礼，你对他笑笑，把接通的电话递给他。 不知道杨阿姨说了什么，你听到他低低嗯了几声，点头，又把电话递给你。 杨阿姨对你说谢谢，还麻烦你让他在你家呆一会儿，等她下班回来还要好几个小时，你自然是答应。 但你真的想吃雪糕。 “杨阿姨说让你听我的。”你面不改色扯谎，“走吧，我得去买吃的。你饿不饿？” 他迟疑着抿唇，点了下头。 “你叫什么？” “...杨羡由。” 你交到了新朋友，大方买了两支两块钱的雪糕，他咬了口，表情却看不出来有多么高兴。 “不好吃吗？” 他默了默，点头：“好吃。” 后来你才知道，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吃成品雪糕。 年龄太小，爸妈不准你动煤气炉，你只能给他泡泡面，这次，你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你不是饿嘛？怎么不吃？”你托着腮帮子，一五一十对他说，“我爸妈不准我动煤气，不然我可以给你煮个鸡蛋。” 他诚恳道：“不用麻烦，这样就很好。谢谢你。” “不客气。” 最后那桶泡面被他吃的一干二净。 他有点闷，你问一句才答一句，没多久你就不想跟他说话了，继续写暑假作业，他在一旁坐得板正，你看着就累，把作业扔给他一本。 等杨阿姨回来，那一本作业都被他写完，你也单方面认他当好朋友。 他在隔壁住下了，你天天过去找他玩，他穿着李子明的旧衣服，裤腿都短了一节，看着却不拘谨，然而依旧与这里格格不入。 你问他从哪里来，这是他唯二不会回答你的问题。 另一个，是爸爸mama在哪儿。 杨阿姨的老公李叔叔，不喝酒时是腼腆的大人，喝了酒，就是人人厌恶的酒鬼，打孩子，打老婆，终于有一天，也对他举起了拳头。 那天，也是大雨，除了青蛙叫，还有隔壁酒瓶碎裂的声音，你抱着胳膊听，几次想冲过去都被父母拦住。 雨停了，声音也停了，这次你跑过去，父母没有拦你，你轻轻敲门，过了很久，他才过来给你开门。 脸上一片红肿，还捂着胳膊，你瞬间就眼红了，拉着他回家，哭着喊爸妈，爸妈帮忙把他带到门诊，缝合的时候，你一直在哭，他却一声没吭。 “要不你来我家住吧，我给我爸妈说说...” 他脸色惨白，却又被你的话带出点笑意，捂着伤口轻声道：“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玻璃上的。” “真的吗？” “真的。” 你信了，又哭着骂他：“你笨死了。” 这之后，隔壁安生了许多，只不过李叔叔还是对他很苛刻，毕竟多了个孩子要养，生活负担重，有点牢sao也是自然的。 时间越长，他的处境越尴尬，没两年，他上了高中，却还是只能用弟弟淘汰下来的学习用具，大冬天，弟弟的衣服实在是穿着不合身，只能穿着单薄校服，脚脖子露出一节，你看着都冷。 你也没多少钱，跟mama一起去百货超市买东西时悄悄买了两双厚袜子，mama发现了，没说你多管闲事，反而告诉你，如果这次考试能考九十五分以上，就奖励你一百块，一科一百块。 一百块！ 那不是能买好多东西！ 那你要给他买双手套，再买个厚耳罩，还有毛衣，棉服，还有还有，要买新铅笔盒，给你辅导作业的时候，你看到他的铅笔盒都是漏的！ 你把厚袜子递给他时，叨叨了许多怎么安排那几百块钱，他愣了许久，才抿出一个笑容。 那天从你家离开时，他穿走了一件羽绒服——是mama给他买的——你的心软是遗传。 五百块到手，你列了好多计划，最后一个都没施行。 他被接回家了。 能离开这儿，你替他感到高兴，却又为他担忧。 “要是你爸妈对你不好，你就回来找我。”你把五百块塞给他，有些舍不得——钱。 他收下钱，你眼巴巴看着他装进口袋，听到他说：“我爸妈去世了。” “啊？” “我mama淋巴癌，没治好，我爸爸就...自杀了。” “啊！” “他们都在争遗产，遗嘱被藏起来了，我很碍眼...管家叔叔送我来找姨妈...我给她留了些钱，希望她能过的好些。” “留钱？你有钱啊？” 你抓住重点，要把那五百块钱抢回来，他反应极快，摁住口袋往后退，从未笑的如此灿烂。 “我也给你留了，在叔叔阿姨那儿。” “多少啊？” “很多，够你...买好多好吃的。” 你欢呼雀跃，抓住他的手臂晃，离别的忧愁一扫而空。 “你要跟我走吗？” “去哪儿啊？” 他看着你，一字一句认真道：“我现在有很多钱，可以让你过很好很奢侈的生活。” “但那又不是我的钱啊。” “可以是你的。” “那我也不能跟你走，我要跟爸爸mama在一起。” “我也给叔叔阿姨说过了，会送你去很好的学校去读书。” 你警惕道：“作业会很多吧？那我不去！” 他看你抗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以后我会回来看你的。” “那当然！你得回来帮我做作业！” 但从那天起开始算，下一次见到他，已经过了一千多天。 在葬礼上。 又是一个雨天。 他不肯离婚的姨妈，在他姨夫再一次醉酒时，被捅了三刀，不治身亡。 你在学校里时听到这个消息，恍惚回到三年前的那个雨天。 不知道，他还记得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