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温柔乡

    人生几十年，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所以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那天后来怎么样，反正两人谁也没再继续接下来的话题。沈琰拎着谈易给自己买的那一塑料袋药回家的时候，大概是一直攥着，那上面都留着余温。

    他觉得久久不散。

    大概也是心理作用。

    就是从学校离开之前，跟老胡请过的假，不知道该用在什么地方。本来是为了谈易随口那句，“要不要一起参加婚礼”这句来的，不过看他们现在两人这关系，也实在够呛。

    直到谈易打来电话。

    她的语气和平时没有不同，似乎那晚的事情根本就没发生过，也或许是她本就不在意。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谈易喊自己下楼，说她现在在楼下。

    沈琰拉开窗帘，下意识用手挡住光，虽然看不清楚，但就是觉得那个黑色轿车里面坐着的就是她。

    他用毕生最快的速度，对着镜子抓了抓自己的黄毛，抱怨着早知道有今天，就不弄这么个非主流的颜色。

    下楼的时候，他把药吃了。

    沈琰想着外一谈易问起来，他不能再支支吾吾的了。

    当他拉开车门的时候，愣了好久。

    谈易穿了一身白色西装。

    沈琰强迫自己别开眼，她却笑了。然后沈琰也反应过来，参加人家婚礼自己怎么穿的跟个二百五似的，他是真的没有体面的衣服。

    他哥倒是有，但沈琰怎么也不可能穿他的。

    谈易抬起手刚想摸他的脑袋，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放下了，她唇间夹着烟，看破他的心思，“幸好早上就来叫你了。”

    “还发烧吗？”她侧过头问，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琰还在思考那个“幸好”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见她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说道：“先去会展。”

    “哦，不烧了。”沈琰摸了摸自己额头，下意识回答。

    到了会展他才算知道谈易说的是什么。

    带他买衣服。

    西装。

    店员认识谈易，见到她笑呵呵的，然后看向沈琰，惊喜道：“哪儿来的帅哥？”

    沈琰头一次来这种地方，有点别扭。但估计在人家看来是高冷，这种误会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只能继续高冷，然后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

    然后下意识看了看谈易的脸，对比了下。

    cao。

    人怎么能长这么好看。

    他十八岁，还有婴儿肥，下巴也有rou。

    沈琰还没回过神儿来，听见谈易说话了，“我哥的尺码就行。”接着转头就被谈易推进了试衣间，她挑挑眉，“试试，好看。”

    个屁。

    沈琰在试衣间看了一下价签，手一抖，差点没把人衣服弄地上。刚想说不试了，又觉得这样贸然出去跟个傻子似的，确实会给谈易丢脸。

    他顶着发麻的头皮，把衬衫和第一套西服换上。

    出试衣间的时候，沈琰觉得自己唯一觉得这件事情做的正确的点就是。

    谈易真的有那么几秒钟的愣神。

    他看见了。

    然后沈琰又脸红了。

    店员还以为他是热的，下意识抱怨商场暖气给的太足，说自己成天在屋里站着热得难受。

    沈琰深呼吸，听见谈易说，“好看，你自己看看。”

    “是吗？”他转过身，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终于理解人靠衣装这件事儿，衣服确实挺好看的。正在疑惑商场镜子有没有给自己拉长腿的功夫，谈易又指了指那套灰色的，“试试。”

    “还试啊？”沈琰的脸皱吧的跟个蔫儿茄子似的。

    他还是没有拒绝谈易。

    在试衣间的那几分钟，沈琰用最快速度思考着自一旦刷卡之后，就意味着他将近三个月的生活费会一下子消失。但他最后还是选择理解小美人鱼为了见王子自愿将自己尾巴变成双腿，并在故事结尾化成泡沫那事儿。

    沈琰走出更衣室。

    谈易看了一眼，就对店员说，“两套都包起来吧。”

    ？

    沈琰说，谈易你干嘛，不用你花钱，又不是你买。

    他以为两人要进行一场激烈的抢着结账环节，最后却以店员的一句“谈易在店里有不少存款”而告终。

    “啥？还能存款。”沈琰不想欠她的，尤其是钱方面。

    这本就是两人之间的一道沟。

    怎么能越来越深。

    谈易点头，“我有钱，我家就我这么一个，我不花谁花。”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里有点难过，沈琰还想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最后还是没说。

    谈易或许不需要安慰。

    她需要的是习惯和忘记。

    最后沈琰一身黑色西装出会展中心的时候，可能是因为走在谈易的身边，所以很多人在看。他想，童话故事也不完全是骗人的，小美人鱼真的会为双腿付出生命的代价。

    每走一步都在刀尖上。

    他每走一步都感觉飘在空中，虚假到几乎以为自己身处另一个世界。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同样想要来到谈易身边。

    沈琰感到自己无耻。

    但有用。

    他那天看了一眼，婚礼定在十一点，两人这一路过去时间刚刚好。

    谈易身上又换了香水，她今天抽的女士香烟。递给沈琰的时候，他接了，然后吸了两口，就被这股奇异的味道吸引住了。

    “好闻吧。”她把一整盒都揣他兜里。

    沈琰这辈子第一次参加婚礼，所以觉得一切都新鲜极了。

    无论是鲜花，拱门，还是酒桌，宾客。

    他都没见过。

    她带沈琰去见了新人，也就是被他误会的谈易她队长，还有她爱人。

    沈琰没戴眼镜。面对面的时候，甚至有些看不清楚，谈易碰了碰对面人的肩膀，把沈琰介绍给她，“我朋友，沈琰。”

    她指了指对面穿西服那位，笑着说：“席珏。”

    “这是林棹生。”

    他们婚礼上没有七七八八的仪式。回到座位后，谈易边抽烟边抿了一口杯里的酒，示意不远处敬酒的两人，跟沈琰说：“你也可以把那姓林的当成是我们席队的老婆。”

    音响声音太大，沈琰耳根一红，抓住自己仅仅听真切的那两个字，支支吾吾问道：“老婆？”

    谈易白了一眼，没好气儿地说：“没叫你。”

    “哦。”沈琰心脏狂跳。

    什么跟什么，这人真的是。

    耐心这么差。

    怎么当的法医。

    桌上的人跟谈易说话，聊工作上的事情。沈琰没听，坐在角落欣赏大屏幕上的VCR。

    两人天生一对，真好。

    正在发呆的间歇，他再一抬头，忽然对上一张熟悉的脸。沈琰确认了半天，还是那人先开口的，“林棹生，我们刚刚见过的。”

    哦对。

    沈琰一拍脑门，连忙拉开凳子让他坐。看两人敬酒敬了半天，感叹着结婚还真是累人。

    他却笑了，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谈易，“你喜欢谈法医啊。”

    甚至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

    沈琰惊慌环顾四周，发现没人听见，连忙凑近，低声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棹生没回答，然后递给他一块牛轧糖，指了指，“我自己做的，尝尝。”

    他拆开包装，含在嘴里，“哎？挺好吃。”

    “听席珏说，队里可有不少人喜欢谈法医。”林棹生冲不远处摆了摆手，嘘了一声，“不行我得走了，她叫我了。”

    “哎！”沈琰把烟掐灭，还想说什么，就看着见他指了指糖盒上的地址，“我的店就在那儿，有空来找我玩。”

    怎么。

    还很多人喜欢。

    沈琰转过头，却忽然对上谈易的目光，她不露痕迹地移开，然后继续跟身边人说话。

    行，他看出来了。

    尤其那个宋丞。

    沈琰抓了一把黄毛，坐在角落里闷闷抽烟，余光瞥着谈易喝酒。她喝酒上脸，没过一会儿脸就红了，然后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她眯着眼睛看他。

    也许是在看他。

    那一瞬间仿佛四周都安静。

    大厅在播放着婚礼进行曲。

    他胸前涌出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情绪。

    躁动着。

    回去的路上，谈易靠在车后座上，闭眼睛不说话。那眉眼生得跟幅画儿似的，沈琰不敢打扰，怕自己一出声就把眼前地和谐美好给打破了。

    灰姑娘的水晶鞋也是到十二点才消失的吧。

    外头天气逐渐回暖，他眼前似乎起了雪。沈琰盼望着有一场大雪，把前面那条路封住，这样他们就可以一直停在这儿。

    谁也走不了。

    谈易身上的酒味儿飘过来，醉的却像是沈琰。他呼吸温热急促，把目光瞥到别处。

    她却睁开眼睛，没来由的忽然一句，“参加婚礼感觉怎么样？”

    两人在车内对视。车内空气仿佛在那瞬间被抽空，沈琰感到窒息，不知道是因为面对醉酒的谈易，还是因为那天的气氛。

    “挺好的，羡慕。”沈琰对上她的目光。

    谈易抿着唇，似乎对他的答案感到意外，于是忍不住问道：“羡慕？”

    “羡慕爱人相守。”

    “羡慕他们爱的人也恰巧爱着自己。”

    沈琰语气低沉，别开她的目光，盯着窗外移动的景物出神。

    “是吗？”谈易伸出手，向他要烟。

    沈琰抽出一支烟，点燃，刚想递给她。然后脑袋就跟被植入了什么病毒似的，也许酒壮熊人胆，喝酒的是她，胆大的是他。

    “谈易，是吗？”

    他对上她的眼睛。

    很久。

    大概过了很久。

    谈易轻轻的，叹了口气。她声线低沉沙哑，把手缓缓抬起，然后，指尖覆在他的唇上，“接吻吗？”谈易的嘴唇一张一合，后来沈琰已经听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跟被人下了蛊一样点头。

    然后谈易吻了他。

    她反扣住攥住沈琰的手腕，一寸寸，嘴唇轻轻贴在他的唇上。

    沈琰在那刻才真正觉得自己完了，一切心理建设都化为乌有，什么不走他哥的旧路，什么爱是奢侈的东西，都统统不见。

    谈易是他的毒，也是他唯一的解药。

    他困在了那场明知是死路的温柔乡里。

    她的声音化作一场梦魇，在他耳边反复说着。

    “闭眼，沈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