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撒谎

    冷战的第三天，卧室门缝下塞进来一张字条。

    尤兰达叹着气把它读完，打开门，看到洛里正抱着腿坐在门口地板上，用湿漉漉的眼神盯着她：“尤兰达…”

    “…”

    尤兰达撇过头，准备从他旁边出去。然而洛里立刻抓住她的裙角，用郁闷而委屈的语气说：“我错了。”

    尤兰达这才停下来，她看着他金色的发顶：“我说过，不许对我撒谎。”

    “我知道，我知道。”洛里的小脸皱成一团，看起来也很沮丧，“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这样反而会让我更担心。”尤兰达说：“如果你被人欺负还要为他隐瞒过去，那个人下一次还会欺负你。”

    “那你要为我报仇吗？”洛里说，“那是个很强壮的男人，你说不定也会在他手里吃亏。”

    尤兰达看着洛里充满雾气的眼睛，无可奈何的心软下来。她蹲下来与洛里平视：“不会的。我是人类，人类世界有另一套生存法则，不需要暴力就能解决问题。”

    洛里可怜巴巴的望着她，那目光令尤兰达感到一丝被看穿的溃败——果然，这样的话还是有些天真过头，他毕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好吧，小部分的情况不得不用暴力。但大部分情况，我们可以讲理。”

    洛里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接受了她的批评，他凑过来把头埋在她肩膀，好像在汲取某种安慰的能量。

    他的身体一点温度也没有，可能是被冷落又害怕的关系。尤兰达便用力抱紧他——何必跟一个机器人较劲呢。就算洛里真的有什么隐瞒，但真的受到伤害的也确实是他。

    直到有吻落在肩膀上，尤兰达才下意识推开洛里。她看着对方湿润的眼神，叹了口气：“…洛里，不是每时每刻都要做这种事。”

    “抱歉。”洛里垂下眼睛，似乎因为讨好再次失败而感到泄气：“我是不是总误会你的意思，还有那天晚上…”

    尤兰达看着他，有些不自在的停顿了一下，但还是说：“不。那天晚上…我的感觉其实很好。”

    她的脸上划过转瞬即逝的报赧——要一个在性上矜持惯了的人这么说，真是相当艰难。

    看到洛里似乎还想说什么，尤兰达决定立刻转移话题。

    “所以，你是被一个强壮的男性袭击了？”

    洛里无辜的点头，“我在修理信箱的时候，突然有一个陌生人出现攻击我。他用一种很奇怪的武器，银色，细长，可以向外发射有伤害力的光线。”

    尤兰达沉默片刻：“那是磁暴针。”

    洛里有些惊讶：“你知道它的名字？”

    尤兰达含糊的点了下头：“嗯…然后呢，有没有看清他的长相？”

    “他下半张脸遮挡的严严实实…我只看到了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头发像是深棕色。”洛里描述出一些细节，他看着尤兰达逐渐严肃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不过…他说了他的名字。”

    “…”

    “沃克加西亚。”

    洛里盯着尤兰达的脸，果然在听到这个名字时，那双分明的黑眸中出现了片刻失神。

    “是那个写信来的人。”洛里小声说。

    “…嗯。”

    “他是尤兰达的朋友吗？那为什么要袭击我呢。”

    尤兰达迟滞的抬起眼睛，看着洛里伤心又疑惑的样子，许久才说：“…我不知道。”

    虽然在看到那条痕迹的时候尤兰达心里就转过了难道是沃克的念头，但当洛里明确告诉她，她还是很难相信——那个在自己印象里正派，成熟，迷人的男友，居然真的堕落成一个渣滓，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没有底线的事。

    “我们不算是朋友，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尤兰达感觉空荡荡的难过：“他原来一直很好，但大概人都会变。”

    洛里垂下眼眸，尤兰达失落的神情让他感到一丝撒谎的愧疚。不过只是很短暂的，脑子里又浮现出沃克捂着脸颊上的伤口跌跌撞撞逃跑的画面——已经过去三天了，洛里烦躁的想。

    他失手了，尽管第一次杀人理应接受失败的几率，但洛里仍然感到无法冷静。那把刀稍微偏了点，错过动脉扎在了下颌上——那个狡猾的人类躲过了致命伤，甚至还回头扔出一道粒子射线回击他。

    如果沃克找到尤兰达揭露一切…那他该怎么办，尤兰达会怎么对他，失望吗，会丢掉他吗，还是直接把他送到回收站，彻底毁掉他。

    “你会不要我吗？”洛里看着尤兰达，突然问。

    尤兰达似乎惊讶于他的问题，洛里又迅速的低下头，语气变得弱小又可怜：“…你这几天都没有理我，我还以为你又打算不要我了。”

    “我只是不想你撒谎。”尤兰达看着他：“如果你一直对我诚实，我当然不会不要你。”

    “那你会爱我吗？”

    尤兰达愣住了。她看着洛里小心翼翼的眼神，他仿佛只是在讨要一句安心的话，或许是不含任何情欲的——

    “我……”她停顿了一下，很艰难的，终于还是转向另一个方向：”你在我心里很重要，洛里…”

    洛里看着她，隔了好久才小声说：“好吧。”

    似乎也这样搪塞过去了。尤兰达不敢去看洛里失落的神情，心中却在叹气——其实有什么不能说的？洛里不见的那段时间她明明那样紧张，就算不是爱情，至少也是别的什么重要的感情吧。

    看来她是该好好学习一下如何表达感情这回事了。

    夜晚，第四实验室寂静的走廊上，急促而清脆的鞋跟声飞快而过。

    指纹识别系统闪烁着幽绿的灯光，仿佛要穿透纤细的食指，扫描三遍，门锁啪嗒一声打开，冰冷的机械女声从缓慢拉开的大门内传来：

    “欢迎回来，尤兰达·芮德。”

    脚步迟疑了一下，接着片刻不停的前进，然而就在踏上第二块地砖时，头顶的警报器瞬间发出尖锐的鸣笛，四面八方的灯光和屏幕都亮起来，映出女人毫无血色的脸，以及那头火红的头发。

    被抓起来的第6个小时，莎琳终于等待了第一个审讯她的人。

    “早上好，莎琳。”

    一如既往的招呼，仿佛每个实验室的早晨，古奇博士穿着那件发皱的灰褐色西服，手腕上搭着即将使用的白色实验服。

    莎琳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棕红的眉毛拧在一起，仿佛压抑着巨大的情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待了许久，她忍不住先一步开口。

    “我想你应该都知道了。”古奇博士走到审讯室的镜子前，用宽大的实验服笼罩住自己苍老干枯的身体，刻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我知道，但我不敢相信。”莎琳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我发现我们的新项目在盗用阿尼茨1.0的代码，这是您的意思吗？”

    古奇博士在镜子里看着她，十分平静的说：“莎琳，你说错了。阿尼茨1.0本来就是我们实验室的产品，怎么能说是盗用呢。”

    “可这不是你写的。”莎琳不由得提高声调：“也不是现在实验室中任何一个人写的，是尤兰达…”

    “莎琳。”古奇博士再一次叫她的名字，令莎琳感到无形的威压：“第四实验室效忠于联邦，任何人员完成的工作也都属于联邦。包括尤兰达，都不能把它视为自己的专利。”

    “可你要复制阿尼茨1.0，你明知道阿尼茨曾经……”

    古奇博士乌沉沉的眼珠像鹰一样转向她：“你知道了什么，尤兰达告诉你的？”

    “不。”莎琳挣扎着垂下头：“…是我在整理数据库的时候，发现了加西亚前辈留下的记录。”

    “沃克？”古奇博士想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丝奇怪的笑：“他居然偷偷留下那种东西。”

    他又看向莎琳，目光没有一丝熟悉的情绪：“所以？你知道阿尼茨觉醒了自主意识，后面那些事情也很好猜了。”

    “沃克去哪了？”莎琳用力的攥紧拳头：“什么游学，什么出轨，他根本就是因为害怕而逃跑了！”

    “你只猜对一半。沃克确实是因为害怕才离职的，但他根本没跑掉。”古奇博士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他编的谎话让尤兰达伤透了心。还没到极地就被从列车上揪下来，阿尼茨把他扔进了交火中的边陲，你知道的——前线的那种状况，他估计早就化成灰了。”

    莎琳不可置信的消化着古奇博士的话，以及他冷漠的语气，令她感到一种晕眩。

    “…所以当初阿尼茨1.0，并不是cao作不当而导致的意外损毁，这件事根本和尤兰达无关。”她僵硬的组织语言：“项目的其他人呢？他们去哪了？他们没有被调去其他城市，他们…”

    “看来尤兰达的确什么都没告诉你。”古奇博士平淡的，仿佛意料之中：“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所有人都奉献了自己的价值。”

    莎琳感到眼前发黑。她试图从老师枯井般的眼睛里看出些悲悯——可连一丝都没有。他那样平静无波，仿佛在说自己的学生们是去远方旅行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颤抖的抬起手，指向长久以来尊重的老师：“居然这样不计代价的培养一个无法掌控的魔鬼？联邦，不…整个世界都会毁在你手上。”

    “魔鬼？”古奇博士轻飘飘的重复这个词：“…我还以为你会比尤兰达机灵一点。不过也对，你们是朋友，动脑子的方式又能有多大的差距呢。”

    他似乎再也没什么话想说，按下墙上的一个红色按钮。不一会儿就从门外进来一列握着真枪实弹的士兵，为首的军官径直拿出手铐，冰冷而粗暴地扣在莎琳手腕。

    “嫌疑人莎琳·德隆，现因叛国罪被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