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自动喂食器
IV. “耀……我还是爱你，你离婚吧，然后我们复合好吗……好吗？” 伊万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心里话，他有些后悔，可是如果现在不说出来他觉得自己以后可能会更后悔。 王耀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坐在床边，出神地望着橘色床头灯，长长的睫毛在美丽的脸颊上落下小小的阴影，伊万仔细地观察着心上人，像是解读诗中的每一个字句。 两人拥抱在一起，静静听着对方的心跳与呼吸，以前每当他们拿不定主意时总是这样。 “你不需要马上做出决定，” 伊万叹了口气，他还是不想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僵：“去洗洗澡，我们睡吧，耀。” “你刚刚是认真的吗，万尼亚……” 王耀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么淡然，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却藏不住哀伤。 每一次都是这样，伊万心想，耀伤心的神情总是刺痛他的心，以至于每次首先放手的人永远是他。 当你爱着一只小猫，你就不愿伤害他，甚至不忍心在拥抱时用力弄疼他。 于是伊万苦笑着摇摇头： “罢了，我们不提这事了好吗？忘了我刚才的傻话，我不想让你为难，耀……你现在已经有了美好的生活，我不能要求你放弃稳定幸福的现状，否则我就是个不负责的男人。” “不，我想我们可以继续谈谈这事，其实……” 王耀反而急了，但马上又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先等一等，我去洗个澡，然后我们可以休息休息再谈。你想喝茶吗？一会儿我给你泡茶。” “去洗澡吧小猫，你也累了。” 伊万忍不住轻撩起王耀的一缕黑丝，亲吻他的发梢。 王耀心情复杂地进了浴室，望着墙壁花砖上的水珠发呆，热水流过身体，朦胧的水蒸气让他更觉得恍惚。 刚才伊万是真心的吗？是真的想和他复婚吗？ 是的。 王耀了解那男人，甚至不需要伊万亲自回答，他也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伊万以为他再婚了，所以之前那么犹豫。 既然他其实还单身，那他们复合的事会不会容易很多？王耀忍不住继续想下去。 假如他们重新在一起…… 耀也不知道自己在浴室里待了多久，脑子里被各种令人飘飘然的设想占满了，他甚至开始想象自己拖着行李再次搬回他和伊万在莫斯科的家，想象自己再一次回到他们相爱了十八年的地方，想象每天早上醒来就能看到仍在睡觉的小熊……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他们曾相爱的每一天。 “啊……不好。” 耀忽然发现手指的皮肤变得绉绉的，他洗太长时间了。他赶紧拧上淋浴开关，穿上浴袍走出了浴室。 水蒸气散开，水珠顺着他的黑发滴在地毯上，酒店的房间里闻起来有股熟悉而温暖的茶叶味。 耀有些意外，他看到伊万已经煮好了开水，为两人泡好了茶，就像以前他教他的那样。 “洗澡洗了这么长时间？” 伊万抬起头笑了一下，把桌子擦干，把两人的茶杯准备好：“还是那么爱讲究的小猫，总是把自己的毛梳理得干干净净的。” 熟悉的情话令耀有些难为情，试图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好嘛熊仔，没想到你还记得怎么泡茶。” “你教我的事，我从来没忘过。” 伊万苦笑。 熊仔这样苦涩的神情让耀更是恍然，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急忙说： “呃……那个……你喝茶不是喜欢吃糖吗？那个……我没带糖，你衣服口袋里装了糖果吗？” “有的，在我大衣的口袋里。” “哦，好的，我帮你拿来……” 王耀在伊万大衣的两只口袋里摸索找糖果，手指无意中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这是什么……？耀实在好奇，把那小玩意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个毛绒玩具。 一只布做的小老鼠，被它的小主人玩得有些旧了，布面上还留着小小的牙印。 看着手中的小老鼠布娃娃，王耀的心难受得像是被人捏了一下…… 这肯定是伊万女儿的玩具。 “……” 王耀此前关于复婚的瞎想顿时被冰冷的现实摔得粉碎，伊万现在已经是有家事的男人，有妻子，还有一个一岁的小女儿…… 耀捧着小老鼠布娃娃，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脏的刺痛感却又逼迫他保持理智和体面。 伊万为什么会随身带着一个被孩子咬得旧旧的婴儿玩具？就放在大衣的口袋里…… 原因再明显不过了，伊万爱那个孩子，他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小女儿。 想来也是，伊万以前就一直想要个孩子，而且他也会努力成为一个好父亲，现在伊万已经如愿以偿了，有了稳定的家庭。 既然如此，自己怎么能够要伊万离婚，要伊万离开心爱的女儿……耀彻底清醒了。 他不可能和伊万复婚。 人生就是这样，有的事一旦错过就无法重来……有的选择一旦决定，就不可能再抛弃。 王耀彻底想清楚了，他不能让伊万抛妻弃子和他复婚。这是不道德的，他绝不可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就去伤害无辜的人。 今夜的放纵已经是一个错误，他必须迷途知返。 耀许久说不出话，直到伊万注意到他的异样： “怎么了，耀？” “没什么。” 耀苦笑着摇头，看着手中的小布老鼠：“这是维斯塔的玩具，对吗？” “啊，是她的玩具，我怎么揣口袋里带出来了？大概是今天出门太急了。” 伊万蹙眉。 “你很爱她对吗？可爱的小家伙。” “是的，我很爱她，我的心肝宝贝，我的乖乖女儿，小黑猫公主。” “我想也是……” “你怎么了耀？你从浴室出来以后情绪就不太对，是我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吗？” “没有，万尼亚……没有。” “不，你不开心，耀，你永远骗不了我。” “我累了，小熊……我想睡了。” “不喝茶了吗？好吧，那我们睡吧耀，刚刚我太折腾你，你累坏了。” 伊万叹气，披上浴袍打算去浴室洗个澡。等他洗好出来，耀已经背对着他在床上睡着了。 伊万无奈轻叹，脱下浴袍，躺到前妻身边。 被褥上还有耀的洗发水的香味，闻起来很像夏天草木翠绿的湖…… 伊万躺着，观察王耀的睡颜，看着鹅黄色的灯光在那缎子般的黑发上泛着温柔的亮光，就好像他们以前一起去桂林时，在江边望过的晚霞。当时耀就在他身边，他们吹着凉风，一起看着金色的黄昏在江水与山野间熠熠生辉……那时耀对他说：“真好看啊，我真希望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么美丽的夕阳。” “嗯。” 此刻伊万躺在酒店的床上，手指轻撩起心上人的长发，观察耀睡着的样子…… 美丽的夕阳。 你说你希望永远记得那风景，我只希望……你也能记得我。 伊万的呼吸有些急促，他以手肘支起身体，想凑近熟睡的王耀一些……可还不等他偷偷实现自己的计划，就听到王耀闭着眼睛说： “万尼亚，我有一个请求，可以吗……？” “……” 原来小猫没睡，伊万停顿片刻，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帮耀掖了掖被子： “你说。” “万尼亚，你可以再吻我一次吗……只要一次就好了。” “小猫，这不该是你的请求，就像太阳不必请求日光，大海不必渴望水。被爱者也不必渴望爱。你只应允许，不必乞求。” 伊万俯下身，亲吻了耀柔软的嘴唇，耀也搂住他宽厚的肩膀，任由自己陷入伊万的怀抱里…… 良夜绵绵，两人接吻，正如他们十七岁时第一次的相拥。 …… 第二天清晨，耀早早就醒了。 他决定提早离开莫斯科，以后也不再和伊万见面了。他们昨夜的疯狂是一个错误，为了伊万未来的幸福，他必须远离。 否则如果两人再见面，耀没法保证自己不再对伊万动情，他永远没法无动于衷地面对他爱着的那双紫眼睛。 “……” 耀叹息，抚摸仍然熟睡的前夫的脸颊，伊万下巴的胡茬长出来了，有点扎扎的。 恐怕这是最后一次，耀想着，竭力控制自己内心其他不被允许的情感。 “伊万，伊万。” “嗯……？”熊仔迷迷糊糊地醒了，意识都还不清楚，身体就本能地伸手把耀搂进怀里，紧紧抱着他。 “你一会儿早点回去吧……维斯塔还在等你，宝宝该肚子饿了。” 王耀已经搞不清楚自己说出这句话时到底是什么心情了。 伊万困得睁不开眼，半梦半醒中哼哼回答： “啊……嗯……不怕，有自动喂食器。” “自动喂食器？？？？” 王耀一下子火了，猛地坐起身扯开伊万的被子： “伊万·布拉金斯基！你的女儿才1岁，你怎么可以给孩子用什么自动喂食器，你还是人吗！” “啊……？”伊万被这阵仗弄懵了，他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睛都还没睁开，“喂食器……维斯塔三四个月的时候就会在自动喂食器吃饭了……” 王耀一听就更是怒火中烧： “才三四个月？？伊万·布拉金斯基，你这是违法的你知道吗？孩子还那么小你就不管她了？你这爹怎么当的？你还是不是人？？”骂了还不解气，耀扬手就往伊万背脊上结结实实地拍了一巴掌，惊得熊仔差点怪叫一声滚下床去。 “啊？？？” “伊万·布拉金斯基！！” “啊……？” 伊万彻底清醒了，光着身子坐在床边，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没理解为什么小猫这么大火气，赶紧哄人家：“诶呀怎么了耀？怎么发脾气了？” “我怎么发脾气了？你说说我怎么发脾气了？！” 王耀不想生气，他一个外人干嘛干涉布拉金斯基家的事呢？他深呼吸，一想到伊万的所作所为，又是一肚子火：“你这是虐待儿童你知道吗！布拉金斯基，我也知道你什么德性，毛子养崽子确实粗糙，可你怎么可以给女儿用自动喂食器！她还是婴儿，噎着怎么办？发生意外怎么办？你……可恶，我真是想抽你一巴掌。” “你已经抽了。” 难为情的熊仔低着头，尴尬得对食指，左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别狡辩！” “其实，耀……维斯塔她其实是……” “我说了别狡辩！从床上下去，给我站好！” 王耀还是火气未消，决定好好教训教训伊万这个糟糕又不负责的父亲。伊万不好解释，也只能巴巴地从被窝里钻出来，老老实实地站在床边听前妻的训。 “站好了。”伊万委屈抬眼看耀，像一只不小心弄丢苹果的委屈熊。 “你说，你平时到底怎么养育维斯塔的？除了自动喂食器，你还干了什么好事？！你会不会把孩子独自留在家里？” “其实……” “好嘛我就知道！布拉金斯基，你这表情骗不了我。” 王耀抱着胳膊，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地继续训斥愁眉苦脸的前夫：“继续交代！我问你，孩子如果哭闹，你会不会不理睬她，甚至体罚她？” 伊万急忙交代：“这绝对不会，维斯塔是我心爱的小猫咪……” “这还差不多，可不能打孩子！你女儿还小，才一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基本就是小动物，你必须拿出十足的耐心才行，知道吗，万尼亚……你要悉心温柔地照料孩子，她是你的女儿。” “是……是我的小猫咪……” 伊万小心翼翼地试图解释，虽然他已经料到耀如果知道了真相，肯定会更加生气……毕竟王耀最不喜欢别人骗他。虽说纸里包不住火，可伊万暗自叫苦，他真没想到自己愚蠢的谎言竟会走向这么让他哭笑不得的结局。 王耀轻轻叹息，不等伊万开口，又气冲冲地抬起金色的眼瞳瞪他，像一只机警严肃的黑咪： “伊万·布拉金斯基，你老实交代！” “小猫，我一直在老实交代，可是你不信啊……维斯塔不是我的女儿，其实她只是……” “啊？不是你的女儿？”王耀吓了一跳，愣了片刻，“哦，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伊万有不好的预感。 “她是你现任妻子和别人的孩子对吗？啊这样……呀！伊万·布拉金斯基，难道因为维斯塔不是你亲生的孩子，所以你就这么虐待她忽略她？？竟然给孩子用自动喂食器，你还是人吗！” “不是，我……”伊万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他简直怀疑自己不会说俄语，“耀你听我解释……！” “好，你解释吧，”王耀试着冷静下来，想了想，气得又拍了伊万的肩膀一巴掌，“妈的，渣男！不仅不在家好好照顾老婆孩子，还出轨！！布拉金斯基，你有没有道德，你要不要脸！” 不行，事到如今要是不赶紧解释清楚，伊万真是在雪地里打滚都洗不清了。他啊啊呜呜嘀咕了两句，觉得王耀肯定不愿意听他用俄语解释，忽然就灵光一现，连忙用他以前在电视剧里学的汉语大叫一声： “冤枉啊！” “啊……？” 熊仔这一声汉语着实把王耀叫懵了。伊万见这招有效，急切地一把握住王耀的双手，像是刚刚被解放的农奴： “王耀同志，你要替我做主啊！” “哈……？” 王耀蹙眉，狐疑地看着这只像是要上衙门伸冤的委屈熊。 “其实我没有再婚，维斯塔也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她……她……” 伊万的声音越说越小，可长痛不如短痛，趁着王耀抢过话题之前，他咬牙一口气坦白出来：“维斯塔是我养的一只小黑猫！她就是……那种……字面意义的小猫咪，就是生物学上的小猫咪，你知道吧？那种……有小尾巴的，爪子上有粉色小rou垫的，黑色小猫咪。” 王耀怔了两秒：“什么意思？你说你没有再婚……？” 完了完了，完了…… 伊万在心里暗自叫苦。好吧！男子汉大丈夫，撒了谎的后果自己承担。 “没有，我没再婚……王耀，自从我们离了婚，我就单身至今……维斯塔是安娜让我养的小猫咪，我把她当亲女儿。”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骗了你，对不起。”伊万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呀。” 王耀没说什么，只是露出中国人那礼貌谦和的微笑。 如果现在他手里有枪，他可能会把枪上交警察，然后转身进浴室拿出奶奶留下祖传武器的搓衣板，用中国人的方式来了结一个憨熊丈夫。 伊万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不管不顾地开始和空气较劲： “也就是说：我没有出轨，因为我是单身汉……但是你出轨了，王耀，你的美国丈夫一定气得半死。知道吗？美国人，气得半死。我昨晚真该给你丈夫打电话。” 说完这话，伊万终于觉得痛快了舒畅了说什么都不后悔了。他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你可以给我你老公的电话，今天我就给美国人打电话。” “哟，这么厉害啊？老布，怪有能耐的啊。” 王耀微笑着，向他摊开双手。 …… 街道上还没什么行人，人们大多还在熟睡，莫斯科的清晨在水雾蒙蒙的河面上闪耀……小黑猫维斯塔已经醒了，它嗅了嗅，屋子里冷清清的，看来爸爸昨晚没回家。 维斯塔伸了个懒腰，委屈地抖抖胡子，跳上床去蹭有爸爸的气味的枕头……就在这时，客厅响起了熟悉的哗哗声！饭饭！ “咪呜。” 小黑猫竖起尾巴，马上跑到自动喂食机旁边，埋头吃起猫粮。 维斯塔不知道，它亲爱的爸爸此刻正在酒店里经受着严酷的考验，人类的爱与谎言如此荒唐……维斯塔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它只是一只小猫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