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逼

    徐小云睡不着。她心里想着潘行明。她打开手机，看到许多未接电话和信息，就明白潘行明为什么会来了。她在早上下车时答应过他，到老宅了，就给他发一条短信。可是……她转眼就忘了，似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他们才分开不到二十四小时，他怎么会这么想念她，以至于半夜赶来。

    她关闭手机，平躺在床上。她望着天花板，回忆起早上的事情。裘瞻博说，他需要她生一个孩子。他说得话，总是轻巧又笃定，好像她的双腿可以随意蹦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她是一个拥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却不是一个拥有生育权的女人。生孩子，意味着她需要和她的丈夫发生性关系。然而，她对他的感情只有无限的冷漠。她甚至不想和他同处一室。

    偷情，原来只是一种无能的反抗。她以为，把yindao使用权分享给第二个男人，就是一种重新掌握命运的表现。但是，命运从来不会因为一个男人，或是无数个男人而发生变化。她始终是一个来自山区的孤女，始终是一个在上海单打独斗的普通女人，也始终是万千“招娣”中的其中一个。

    她把右手摊开在眼前，静静地看着篆刻在掌心的“爪”字。不都说命运掌握在手中嘛，她怎么就把自己的命运交给男人了呢？她披上毯子，走到楼下，在一楼的厨房里发现微弱的光线。她悄悄地打开门，又悄悄地关上，接着来到找灶台前，先是看一眼锅里的米饭，再看向潘行明的侧脸，用低沉的鼻音问道。

    “我是不是很傻啊？”

    潘行明不假思索地说道。

    “对啊，你就一傻逼。”

    “那你也是傻逼吗？”

    “我也是傻逼。”

    “为什么？”

    “我本是一个行得正，坐得稳的大好男人儿，可惜一世英名毁在你手上，然后我还要伺候，给你洗澡，给你做饭。换作是别的女人，多半是反过来伺候我。你说我是不是傻逼？”

    徐小云了然地点点头，答道。

    “确实是傻逼。”

    潘行明一边颠勺，一边笑道。

    “我不仅傻逼，还很犯贱。”

    徐小云没有应声，因为她的目光早就钉在那盘酸甜咕噜rou上了。她伸出手，偷偷捻了一块儿，丢进嘴里。她嘬着手指，美滋滋地绕到潘行明的身后并抱住他的腰。这看似浓情蜜意的画面，实际上，她正把手指上的油渍擦到他的衣服上。潘行明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却懒得出声制止她。只是……她那只油腻腻的手偏偏不满足于此。潘行明的牛仔裤裤裆鼓了起来，因为有一只手溜了进去。

    “徐小云，你老实点，我在做饭。”

    “我想给你口。”

    “口个鸡毛，等下就吃饭了。”

    “吃完给你口。”

    “你是不是要弄死我才满意？我真的一滴都没了。”

    “我不信。”

    “快，拿一个盘子给我。喂喂喂，你把手洗了再去拿。”

    徐小云只是吃了一口酱油炒饭，就在心底承认潘行明的厨艺在她之上。他在三十分钟之内从冰箱翻出食材，接着洗菜，切菜，起锅，烧油，调味，盛盘，于是桌上就出现了酸甜咕噜rou，凉拌皮蛋，玉米炒胡萝卜丁和猪肝西洋菜汤。她看着三菜一汤，心里莫名地感到难过。

    徐小云说，她想在卧室吃。所以，潘行明把菜都端到她房间的书桌上。桌子不大，两人同坐，刚好合适。潘行明给她夹了一块猪肝在米饭上，接着端起碗，自己吃起来。他扒了两口米饭，瞧见徐小云仍一动不动，便用筷子夹了一下她的嘴巴，说道。

    “吃啊，等会儿米饭就硬了，不好吃。”

    忽然，潘行明看见徐小云站起身，来到他的腿上坐着。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手臂却自然为她敞开。他的右手拿着筷子，左手端着碗，有点意外地看着怀里的女人像一只抱紧树干的树袋熊。此时此刻，这个男人是这个女人的大树。

    潘行明自顾自地夹菜吃饭，任由徐小云一声不吭地抱着他。过了一会儿，潘行明听到徐小云吸鼻子的声音。他一下愣住了，快速地放下手中的碗筷，把身上的牛皮糖扒开来。他以为徐小云哭了，其实不然，她只是在吸鼻涕而已。他把抽纸递给她，暗自取笑自己的大惊小怪。

    “潘行明，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下场可能比我惨。”

    徐小云擤着鼻涕，声音明显比之前清亮许多。潘行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说道。

    “我比你清楚得多了。轻的来说，我失去了一个多年的好友；重的来说，潘裘两家估计会有隔阂。我家里人不仅会瞧不起我，也会瞧不起我爸妈。”

    徐小云低头不语，闷闷不乐地揪着手里的纸巾。她想，假如潘行明想分手，那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为了一个女人，闹得众叛亲离，太吃亏了。她刚想要说些什么，一块咕噜rou送到她的嘴边。她抬起头，看到潘行明神情自若地说道。

    “吃，吃完赶紧上床睡觉。”

    这一会儿，徐小云想起潘行明说过，他不允许她说分手。她嚼着酸酸甜甜的rou，问道。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不会。”

    潘行明又递来一勺汤水，徐小云张嘴慢慢喝下。

    “我觉得，你这么做不值得。”

    “我和你对待感情的方式不一样。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你不必替我感到可惜，因为你不是我，所以你不会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有多快乐。虽然这么说，听上去非常无耻，好像真是‘爱情大过天’。记得我在想你的时候，会撕掉好多准备寄出的情信。我一直知道这么做，对谁都没有好处。可是，我还是这么做了，尽管我很痛苦。我向来独来独往，是家里的隐形人，而我也从没有去蹭他们的一分一毫。当然，我也知道这些年做生意，是因为有人给潘家的面子。我确实是对此抱有感激。但是，假如要是彻底丢弃这个头衔，我也无所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离开这个大家族。我的父母虽然不像我一样被排挤在边缘，但是他们在早些年里脱离家族的管控，拥有足够的独立资产，可以稳稳当当地安享晚年。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心安理得，而是想告诉你：我爱你，我不后悔。”

    徐小云默然不语地凝视潘行明，全然不知道眼角挂着一滴眼泪。

    “我们会有好结果吗？”

    潘行明看着徐小云真切的神情，突如其来的悲伤便涌上他的心头。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