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剧情篇

    “我……”

    高启强的嘴唇颤了两下，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十指向掌心扣紧。

    “高启强，你还想不想救你meimei了。”

    初出茅庐的小警官，义正辞严地警告他。

    是供出老默，还是继续咬死不认。选哪一条路，前方都是峭壁悬崖。

    他的眼睛浸满了雨水，酸涩无比，似乎眨一眨就要落下泪来。meimei的生命掌握在一个疯子手上，每拖一秒都会让他的呼吸困难一分，他真的没有思索周旋的力气了。

    “警官，求你救救我妹，我可以……”

    “哥，你别说话！”

    高启盛掰过他的肩膀，把他挡到身后，代替六神无主的他与陆寒对峙。

    “这要求不是李青提的吧，谁派你来的？李响还是安欣？你们可真有意思，拿我妹的命来骗我哥的口供，京海警局就是这么欺负好人的是吧！占完便宜还要回头捅人一刀，你那两个好队长也好意思戴警徽啊？想出这么阴险卑鄙的计策，你们就等着收举报信吧。”

    “你说什么呢你！”陆寒果然被激怒了。“你哥算什么好人，告诉你高启盛，我们这都是正常的执法取证流程，你告到哪都没用！”

    话音落地，高启盛嘴角浮出冷笑。他侧过脸，淡定地说，“哥，他们在诈你。”

    陆寒的额边凝出冷汗。这高家老二果然跟传闻中一样，智商高，难对付，足够薄情冷性。亲meimei的命在疯子手里捏着，还能用几句难听话挑拨着，让他一气之下顺着承认了这一出确实是他们在设法取得高启强的口供。

    高启强眸色一沉，脸上的彷徨慢慢转为了愤怒。

    “谁让你来问的？你师父还是李队长？”

    墨蓝的雨伞笼出一片阴影，黑社会头目狠戾阴森的眼神钉在陆寒脸上，他只能硬着头皮坚持道，“信不信由你，你妹目前确实很危险，只要有了你的认罪证据，李青就能冷静下来了。高启强，李青现在情绪真的很激动，他手里还拿着菜刀呢，你……”

    “那你让我过去啊，我去换她！”高启强濒临崩溃，带着哭腔低吼出声。他推开陆寒，踉踉跄跄想要往村子里走，高启盛半拖半抱拦住了他，他在弟弟怀里打着寒颤，裤腿溅上了泥水。

    “小盛……我们就这一个meimei，你让我去替她，她胆子小，她受不了的……阿盛……”

    砰。

    枪声响起，他像是也挨了一枪似的，狠狠哆嗦了一下。他仓皇抬首，想要从血亲那里寻到倚靠。高启盛被难得脆弱的哥哥这样看着，绷紧的心脏，竟渗出一丝古怪的甜蜜。

    “没事的，哥哥，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他将哥哥的头颅按到自己肩窝处，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目送那个小警察向枪声响起的方向跑去。

    高启强只在弟弟肩上趴了不到一分钟就敛起了情绪，看小虎焦躁得骂骂咧咧，还安抚性地摸了摸唐小虎的后颈。但在目睹几个警察将裹尸袋抬出来时，他仍然倒吸一口气，两腿一软，奔过去时险些绊倒。

    一个身型高大的警察及时扶住了他，他已经没有站直的力气了，只能倾靠在有些面熟的男人的臂弯里，眼睛跟着裹尸袋移动，结结巴巴地询问道，“这是谁，这是谁啊。”

    男人看他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高启兰的哥哥是吧，你meimei没什么事，做个初步检查，一会儿就出来了。村民现在情绪比较激动，你们最好不要进去，听明白了吗。”

    高启强这才感觉凝固的血液开始重新流动，他深呼吸了几次，扇一扇睫毛，让眼泪流了两串下来。

    “谢谢你，张队长，真的谢谢你。”

    张彪立马后撤一步，把那条被他靠过的胳膊往身后藏。

    “你，你怎么认识我的？”

    “咱们在局里见过。刚刚你还特意让小陆警官来一趟把里面的情况告诉我，实在是太感谢了，没想到你愿意这么帮我，你看有什么需要……”

    他又上前一步，似乎是想要握张彪的手。张彪手忙脚乱连连摆手，赶忙撇清关系。

    “不是我啊，是我们李队让小陆来的！你要谢就谢他去！”

    他眉头抬高，帮男人拍了拍肩章上的雨水，含着泪微微一笑，退回了伞下。

    警车上，小警员望着后视镜里那个风度翩翩的身影，忍不住捅了捅旁边的队长。

    “彪哥，李青说高启强有好几个警察相好，该不会是真的吧，你说都有咱们局里的谁啊？”

    队长骤然弹起，啪的给了他一脑瓜崩。“哪那么多废话！我哪知道去！”

    小警员委屈地缩回自己的座位，嘟嘟囔囔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呗，咋就气成这样，脸都气红了。”

    “哥！”

    抽噎不止的meimei扑进自己的怀抱里，直到真的触碰到meimei身体的温度，高启强才彻底松下神经，用颤抖的手捧着meimei的脸仔细检查。看到她耳下的纱布，他的眼睛又更红了些。

    “不会留疤的，没事，小兰，别怕……哥给你找，找最好的医生……”

    安欣握着自己旧伤复发的胳膊，沉默寡言地冒雨走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手足情深的一幕。高启强松开了小兰，让弟弟先带着meimei上车，自己走到安欣面前，挡住他的去路，伸出了手。

    “安欣，谢谢啊。”他鼻音浓重地说。他的眼睛还是有些肿的，泪痕没来得及抹去，看起来确实是副受害者模样。

    安欣看着他褪去了硬茧与冻疮的细嫩手指，和被泥浆染脏的定制短靴，轻轻吐出一句话。

    “李青死了。”

    他不解地拧了拧眉，伸出的手还滞留在半空中。

    “李青是个蛮老实本分的小伙子，身体不好，从小跟他爹相依为命。他爹跟他说，做人要自力更生，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要去工地上搬砖头，李青做饭很好吃，我本来都和我们单位旁边的小饭馆说好了，过两天他就可以去上班了。就因为被卷进了你和莽村的战争里，他们父子两个，两个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人，全都不在了。”

    安欣抬起了沉重的头颅，无比失望地看向他。

    “高启强，不是只有你们高家人的命是命。”

    他张开了嘴，想好的诡辩被安欣的目光堵在了喉咙里，噎得生疼，什么都说不出口。

    安欣与他擦肩而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下意识地勾住了安欣被雨水浇得冰凉的手。安欣在他身侧停顿了五秒，仅五秒，然后就毫不留情地将他僵硬的手指掰了下来。

    高启兰坐在两个哥哥中间，渐渐止住了抽泣。大哥紧紧搂着她的肩膀，搂到胳膊都麻了也不敢放开。二哥看向窗外，神色凝重，细长有力的手指敲着车窗，一下，两下，他终于做了决定，看向了小妹。

    “小兰，你还记得绑架你的人有几个吗。”

    高启兰用手背蹭了下眼泪，说，“我记不清了，有人从背后用沾了乙醚的毛巾把我捂晕了带上的车，等我清醒过来，就已经被那个李青用刀架着脖子……”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高启兰又有些哽咽了。她还没有出过校园，这样性命攸关的事，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你记住二哥跟你说的话，一会儿到了警局，警察如果问你绑架你的人有几个，你就说，只有一个。”

    “阿盛！”高启强皱起眉，严声呵斥教meimei向警察撒谎的弟弟。“我跟没跟你说过，不要把小兰扯进来。”

    “小兰已经被扯进来了！”

    高启盛猛一捶窗，把高启强吓得一抖。

    “莽村的王八蛋敢把刀架到我妹的脖子上，只是进局子也太便宜他们了！我要不把那几个畜生揪出来弄死，我都不姓高！高启强，这事你能忍，我不能忍！”

    “谁说我能忍？啊？！你以为我不想弄死他们吗！”

    吼完他就后悔了，小兰被两个情绪激动喊打喊杀的哥哥夹在座位中间，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兰，你听大哥跟你说……”

    “哥，我什么都明白，你不用考虑我，我会照二哥说的话去做的。”

    高启兰握住他的手，用力攥了攥，温柔且坚定。

    他却有点慌神。“小兰，你明白什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刚才，刚才那些莽村人，说了我什么。他们……他们都是乱说的，大哥，大哥不是……”

    高启兰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听到，哥。我吸了太多乙醚了，脑子是昏的。”

    她什么都没听到。她什么都不需要听到。

    她是高启兰，高考成绩与她二哥相差无几的高材生，高家没有蠢货。她很少回京海，哥哥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拦着她不让她回来，但这也不耽误她从旁人的只言片语和哥哥越发精心雕琢的相貌中窥探到真相。她从哥哥的床头柜里翻出过一些药膏，她是医学生，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是男同性恋用来保养修护后xue的。

    没关系，既然大哥不想让她听到，那她就听不到。

    “哥，我只知道，你是世界上，对我和二哥最好的人。”

    她看着大哥湿润的眼睛，认真地说。

    高启强将meimei轻轻拥进怀里，抚摸着女孩脑后的小坑。他先是昂起了头，像是想把眼泪忍回去，喉结拱了两下，最终还是没忍住，偏过头去，流下了一行泪。

    “小兰，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凹下去的这一小块是怎么来的。”

    他声音沙哑，仿佛被人捏扁撕碎。

    “爸妈刚走的时候，你和小盛还很小，追债的人闯进了家里，能搬的搬，搬不动的砸，我抱着你被他们推倒了，你的脑袋撞到了地上，当时就没有声音了。我……在医院，我跪在抢救室门口，我不知道该拜哪个神才行，小盛睡在我怀里，特别瘦，肚子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皮。我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人伤害到你们，我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全京海最好的日子，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他抱着受伤的meimei，抬起手，按了按弟弟蹙紧的眉心。

    “我怎么就，怎么都做不到呢……”

    当天晚上的京海警局，所有警察都围着一台电脑，被一条描述莽村拆迁的新闻下方的评论震得大眼瞪小眼。

    “高启强是京海市黑社会，李青是被他逼得走投无路才犯罪的。京海警察击毙李青，抓走莽村村民，为高启强撑腰，充当黑暗势力的保护伞。”

    发布这条评论的人还附了张图片，正是高启强握住安欣的手的那一刻。安欣看着那张照片，一时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他确实没想到，高启强那时的表情看起来竟然还挺……委屈可怜的。

    张彪又在旁边嘴欠。“看这照片拍的，跟台湾偶像剧似的。”

    他不满地瞥了张彪一眼，刚想怼回去，就被那条评论下方不断弹出的新评论打断了。

    “正常男人哪有这么牵手的，这警察是不是跟高启强有一腿啊？”

    “我认识这个警察，是个大官的侄子，高启强本来就是他包养的情人，他们警局的人都知道。”

    “天啊，没想到警局这么黑。”

    “听说李青他爹的案子就是这个警察在负责查的，老公查老婆能查出来什么啊，笑死。”

    “我忍不了了，实在是太黑暗了，这样下去社会还有救吗，有没有兄弟跟我一起去警局门口抗议的。”

    ……

    一条一条堆积起来，压得安欣抬不起头。

    高启强。

    他咬牙切齿，在心里恶狠狠念这个名字。

    你他妈的，是不是天生就是来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