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七月份的天气预报几乎可以当作故事会来看，反正从没准过。明明报道的是晴天，到了下班的时间天却又阴沉了下来，淅淅沥沥飘起了雨点子。

    梁嘉弥在出电梯的时候碰到了庄玥，对方不仅是她现在的直属领导，还是大学时的学姐，实习的时候就带过她，一向对她照顾有加，见天气不好，就问她：“今天怎么来的？用不用我顺路送你一道？”

    梁嘉弥摇了摇头，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今天我得回家一趟，开了车，就不麻烦庄老师了。”

    “怎么了，家里有事？”庄玥有些奇怪。

    梁嘉弥家里的情况她是了解的。梁家在城西边的部队大院里头，距离电视台有段距离，每天上下班的很不方便。所以家里头就在电视台附近给她买了套公寓，工作日的时候就住这边，方便她上下班。

    公寓庄玥也去过，就在市中心黄金地段的高档小区，一百平米左右的公寓，坐北朝南，装修光线很好，物业和安保管理都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上班只需要步行十五分钟，简直是附近上班族的梦中情房。

    当然，价格也很美丽。

    梁嘉弥淡淡地道：“不知道，家里阿姨快下班的时候才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回去一趟。”

    庄玥说：“还能是什么事？你说咱们这个年纪，父母cao心的无非就那几样。我看阿姨是想给你介绍对象。”

    梁嘉弥笑了笑，没有继续和她争辩。她和庄玥关系虽然好，但也没好到什么事情都能拿出来跟人家分享的。

    “你也不小了，是时候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庄清忍不住cao心道。她去年刚刚结了婚，或许是自己婚后生活甜蜜，便也见不得其他人孤零零的一个人，今年开始就总想着给梁嘉弥介绍对象：“隔壁组的那个小谭你记得吗？你觉得怎么样？”

    庄玥说的这个小谭梁嘉弥知道，具体叫什么她是想不起来了，新闻频道的制片人，确实长相英俊，五官深邃，有点混血的意思。据说父母都是宣传部的领导，在电视台历练个几年，做出点成绩，就能调走了。台里不少年轻漂亮的女孩都对他青睐有加。

    “小谭条件多好。”梁嘉弥委婉道，“他应该不缺对象吧？我还是不打扰人家了。”

    “你这孩子。”庄清嗔怪地捏了一把她洁白纤细的胳膊，“你自己条件就不好吗？我也不瞒你了，是小谭自己托我来问问你的，你怎么看？”

    梁嘉弥怔了怔。

    她平日里和小谭没什么交集，可能偶尔路上碰见了，也只是点个头，笑一笑的交情——不然她也不可能连对方大名都记不清了。她搞不清楚对方是怎么想的，要说漂亮吧，电视台最不缺的就是鲜妍漂亮的年轻姑娘，她也算不上是最漂亮。更何况她平日里在电视台都是默默无闻的那一类，实在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值得对方看上。

    “他是知道我家里情况吗？”她左思右想，觉得只有这一个原因能解释对方的行为了。

    “应该不知道。”庄玥倒是没多想，“我没跟他说过，他也没提过。”

    “你就去见一面吧。”庄玥见她犹豫不决，就劝她：”毕竟都是同事。觉得合适的话处处也行，不合适的话也趁早说清楚了，不然多尴尬。“

    梁嘉弥觉得庄玥说的有道理。

    “行。”她答应下来，“那就见一见吧。”

    她25岁了，家里已经开始催婚，像她这种家庭的女孩子大多数都早早地结婚生子去了，她也拖不了多久了。这些年她倒也不是故意不谈恋爱的，只是……现在她也想明白了，既然迟早要结婚，那么喜不喜欢的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合适。

    “明天刚好是周末了。”庄玥见她松了口，高兴坏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周天吧，怎么样？”

    梁嘉弥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这下刚好了，她又有理由少在梁家住一天了。

    两个人在大门口分别，庄清叮嘱她：“雨天路滑，你自己小心一点啊！”

    “放心好了，我没问题的。”梁嘉弥微笑着点点头，和庄清道别。

    雨天车多，又赶上下班高峰期，路堵的要命，等好不容易到了梁家，都已经将近九点半了。部队大院的审查安检一向严，她今天没想到要回家，没带通行证，她也懒得跟警卫掰扯，把车停在院门口大约200米的位置，自己打着伞，步行走进来。

    家里的勤务员早早地就看到她了，给她打开院门。她偏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除了家里的几辆车，还停着一辆挂着军牌的军用吉普车。她一看就知道为什么今天非要叫她回家吃饭了。

    “我爸回来了？”她问勤务员。

    勤务员姓张，大约四十来岁，从梁嘉弥有记忆开始就在家里照顾他们，对家里头的糟心事也都是心知肚明。本来嘛，越是身处高位的家庭，人情越淡薄，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也越多。梁家已经算是好的了，一共就五口人，在闹腾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她做勤务员的，做人要本分识趣，不关她的事情就少插嘴。

    不过梁嘉弥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又小小年纪就没了妈，她总归是要偏心几分。

    “首长回来了。”她悄声在梁嘉弥耳边说，“今天中午刚回来的。夫人就让我把你跟筱薇都叫回来，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这也是家里的老规矩了。梁江工作忙，一年到头不是去地方视察，就是出国访问，在家里头待不了几天。他不在家的时候，梁嘉弥也不怎么回来，就算回大院，也是去看看她爷爷奶奶。继母秦惠如自然是乐见其成，她巴不得梁嘉弥一辈子都不回来才好。

    “嘉弥回来了呀。”秦惠如听到门口的动静，从厨房出来，脸上挂着nongnong的笑意。她年纪也不轻了，但因为保养得当，仍旧保留着年轻时的秀美。

    “阿姨。”梁嘉弥淡淡地笑了笑。秦惠如向来会做面子情，不管她心底有多讨厌嘉弥，背地里又怎么磋磨嘉弥，表面上确是做的滴水不漏。换在前几年嘉弥年纪小，脾气倔的时候，大院里的其他人家背地里都悄悄议论她：像秦惠如这样老实又好心眼的继母也不多了，偏偏嘉弥脾气大，让她家里都难做。

    现在她也学会了做表面功夫，秦惠如有时候反而演不下去了。她也不在乎，既然要演，那就继续这样耗下去吧，看看到底是谁先忍不住。

    梁筱薇已经回来了。她比嘉弥大上一岁，但因为嘉弥上学早，两个人倒是一直是同学。她大学毕业后又考了研究生，现在在读博士，打算毕了业后直接留校任教。她基本上每天都回家，正在厨房里帮忙，见到梁嘉弥，也只当是没看见。

    梁嘉弥跟梁筱薇的关系比跟秦惠如的还差，她自然是没有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癖好。

    她也只当没看见梁筱薇，进了厨房：“张阿姨，我来帮你吧。”

    张阿姨还没开口，秦惠如就先说话了：“哎哟不用，嘉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阿姨哪能让你动手呢？你赶紧坐下来休息会，这边让筱薇帮忙就行了，她在自己家里还不多干点活，这哪成啊？”

    她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加重“自己家”这几个字的读音。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梁嘉弥是个外人。

    梁嘉弥心思细腻敏感，搁在以前的话都已经跟她呛起来了，旁人来拉架，也只会说是她想多了。现在梁嘉弥已经学会无视这些恶意，她也懒得跟她费口舌，端起几个碗就出去了，完全将她的话当作耳旁风。

    梁江坐在餐桌的主位上看报纸，梁嘉弥走过来把碗筷放好，也没有看向他，只叫了声“爸”。

    梁江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目光打量着梁嘉弥十分温和。“洗洗手，准备吃饭，今天你张阿姨特地去给你买了虾，你打小儿最爱吃的。”

    梁嘉弥道了谢，言语间很是疏离，也没有提她早就不爱吃虾了。再亲的血亲，常年不在一起生活，再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堆砌在一起，也很难亲近的起来。说白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需要相处的。大多数家庭，能够维持面子情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一顿饭吃的异常尴尬。饭桌上，秦惠如忙着对梁筱薇嘘寒问暖，但当着梁江的面，她又不好厚此薄彼，便也时不时地问梁嘉弥两句，弄得梁嘉弥是烦不胜烦，语气也是淡淡的。

    梁筱薇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一向看不惯梁嘉弥摆得很高的姿态，更为自己母亲抱不平。她看了看梁江，又看了看秦惠如，忽然给梁嘉弥夹了一筷子红烧排骨：“嘉弥，吃这个，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梁嘉弥正在夹菜的手顿了一顿。

    梁江咳嗽了一声，生怕场面尴尬：“筱薇，你记错了吧？你meimei她从小就跟兔子一样，口味清淡，从来不爱吃这样重油重盐的东西。”

    “爸，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梁筱薇给梁江也夹了块排骨，语气亲昵，“上高中那会儿，食堂最受欢迎的就是这个红烧排骨了，都得抢呢。我经常看见嘉弥饭盒里打了这个菜，如果不喜欢的话，哪能去抢呢——你说是吧？”

    她意有所指。

    梁嘉弥懒得搭理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只淡淡地说：“是别人帮我打的。”

    梁筱薇却不依不饶：“是孟津生吧。”还不等梁嘉弥答话，她又接着道：“你可别否认啊——当时全年级的人可都知道你俩在谈恋爱。”

    梁江吃了一惊。他工作忙，虽然总觉得对女儿有所亏欠，但毕竟时间不够，关心的也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类似的事情，他忙问道：“嘉弥，你跟孟家那小子谈过恋爱？什么时候的事？”

    梁嘉弥没想到梁筱薇会这样提起孟津生。她微微一怔，望向对方，看到梁筱薇掩饰的很好的笑意下，几丝偷偷溜出来的恶意和嫉恨。她忽然就笑了，她知道梁筱薇喜欢孟津生，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他们一直是同班同学，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心思。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梁嘉弥伸手夹了一筷子笋片，抬起头，轻描淡写地回答：“嗯，对。那时候学习压力大，就想找点其他事分散注意力。都是过去的事了，倒是筱薇，你怎么想起来这个事了？“

    梁筱薇暗暗咬牙。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半晌，才不冷不热地又丢下一句：“没什么。就是前两天碰到孟津生了。”

    梁嘉弥没再说话。

    这个话题也就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