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丧门星！

    根本不用纠结。这个问题，江禾心里早有答案。

    虽然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自信，但是一想到要直面曾经的深渊，她居然兴奋得笑出了声。

    坏了，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不会成神经病了吧？

    一边质疑自己的精神状态，江禾一边收敛笑容，面无表情地打字回复人贩子的信息：“好的哦，我明天一定准时赴约*^_^*”

    扔开手机，江禾巡视一周，逼仄的小房间熟悉又陌生，她从没把这里当成过自己的家，只是个睡觉的地方。扫了一眼，她就没兴趣再看了。

    这时应该才刚放暑假，时间接近傍晚，楼梯下的小房间里闷热难耐，连个窗户都没有，想透气只能开门。

    身上黏糊糊的，她想洗个澡。

    打开狭小衣柜，里面的衣服倒是塞得满满当当，除了校服和运动服比较正常，其他几乎全是些非主流的奇装异服。

    衣柜门里有一面镜子，她晃眼一看，被自己一头绿毛的样子吓了一跳，更别提她一脸浓妆，斜刘海遮了半边脸，黑色眼线膏歪七扭八地顺流而下，脱妆脱得像女鬼……

    她妈刚才扇她巴掌的时候骂她打扮得不人不鬼，这评价倒是很中肯。

    她都差点忘了，自己青春期还是个非主流少女，因为内心极度缺爱，只能每天打扮得奇奇怪怪来掩饰缺爱的自卑。

    衣柜角落里挨挨挤挤地挂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她眼神一黯，取下那条明显不符合她当年审美的温柔小白裙——

    前世，她临死都忘不了这条裙子。

    这裙子是她怀抱着“迟早有一天要和爸爸相认”的期待买下的，她看身边那些家庭幸福的乖乖女好像都挺爱穿这种小裙子，说明她们的父母也喜欢这种风格。

    作为非主流少女，她当然知道大人们对自己的打扮有多排斥，如果要和爸爸见面，她不想给他留下糟糕的第一印象。

    前世的今天，她真的以为第二天就会和爸爸见面，还连夜去理发店把头发染回黑色，拉得直直的、顺顺的，再穿上小白裙，精心画了淡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真正的乖乖女。

    后来，后来啊，这条纯白的裙子上，沾满了污泥、汗水、鲜血，还有男人们腥臭的jingye，她甚至没有看清过那些男人的脸。

    裙子最终被撕碎了，她也碎了。

    *

    洗澡之前，江禾把斜刘海夹起来，露出一张完整的脸，顺手把脸上乱七八糟的妆卸干净了，看起来顺眼多了。

    额头和鼻尖分别闷了一颗痘，不过影响不大，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痘太正常了。

    以江禾现在的眼光来看，她觉得自己长得超美，超酷！真想不通前世这时候为什么自卑得要命，只因为不是大众审美里的大眼睛高鼻梁瓜子脸，就画上大浓妆硬要改造自己的五官，搞得不伦不类，既伤皮肤又辣眼睛。

    她五官的每一处都不是败笔。眉毛丰盈而英气，天生一副斜飞的睡凤眼，只是看人时很容易显出蔑视的冷漠感；鼻子秀挺微翘，可是她从前总是嫌它不够高挺，每次化妆都要狠狠刷上鼻影营造高挺假象；她的嘴唇丰润饱满，明明很性感，她自己看着都很想亲一口，偏偏前世她十几岁时都流行樱桃小嘴，搞得她青春期自卑得从不敢张嘴大笑……

    现在想起来，前世的她真的太可笑太懦弱了，既没有自己的主见，又没有正常的审美，脑子还蠢，难怪会上当受骗。

    不过，她能这么自卑，跟她妈总叫她“丧门星”也脱不开关系，这个词几乎索命一样困着她，提醒她的晦气和不祥——

    十四岁前，她都不是这副非主流打扮。在城里住了四年的她已经完全收敛了在乡下的任性脾气，不再调皮捣蛋。她知道自己只是个闯入别人家庭的外人，不能给人家添麻烦，也很有眼色地主动承担家务。

    那时的她最期待过生日，每年她生日那天，外公外婆就会进城来看望她，给她带亲手做的腊rou香肠，毛衣棉鞋……这让她觉得自己还是被爱的，被挂念的孩子。

    十四岁生日那天，她如愿以偿又盼来了外公外婆。他们给她带来了新织的毛衣和棉鞋，特别暖和；还有才灌的香肠，很香很下饭；老家屋后的橙子也能吃了，外公给她摘了一大口袋背过来，外婆絮絮叨叨地叮嘱她每天都要吃水果，照顾好自己，听mama的话……

    她乖巧点头，不舍地目送他们远去，暮光下的两道身影越来越远。

    当天夜里，她妈接到舅舅的电话，外公外婆在回乡的路上出车祸了，对方醉驾超速，事后肇事逃逸，如果第一时间送他们去医院，或许还能活命……

    她妈挂了电话，转身给了她一个巴掌：“你个丧门星！”

    从那以后，冬天变得好冷，她再也不过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