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苗英搭班车到镇子上去，路过邮局，里头坐班的沈姐见着她，热情唤她，英子，英子，有你的信。

    李苗英应了，笑着跑进来，沈姐，我香皂子用完了，正巧下午放假，就过来了。是我家的信吗？我前几日才领了包裹呀。

    沈姐寻了信来，小小的信封，里头倒是装的鼓囊囊的。

    李苗英接过，视线扫到封面，熟悉的字迹，心里一阵哆嗦，她等了那么久的信，终于等到了。不过，她明白，他写信过来是同她做了断。

    拆开信封，里头是一打厚厚粮票布票钞票，还有一张薄薄的信纸，没有太多话，写的是文邹邹，字里行间却是一刀两断之意。

    李苗英苦笑一下，随意抽了几张塞在外衣兜里，其余的收进胸口袋子里。

    走出邮局，挤进售货部，买了惯用的香皂子，站在门口，李苗英觉得胸闷气短，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票。她走的时候，他不过是单位的小小科员，薪资福利待遇加起来供他和他母亲两人都紧巴巴，这会又是从哪里搞到那么多通用粮票，莫不是伴上了什么大款。

    也真是可笑，以为钱财两清，他就什么都不欠她了吗？

    李苗英越想越气，忍不住红了眼眶，兜里揣着的那几张票子，只想把它花掉。

    瞧见大饭店门前写着，今日特供萝卜牛rou大包子，李苗英恨恨走进去，冲里头姑娘道，给我来5个大包子。

    呀，meimei，这大包子你一个就能吃饱的呀？不用来这么多。姑娘瞧着李苗英梳着两麻花辫，身上穿着的衣裳简朴，但脚上穿着的是八成新的皮鞋，气质清冷，估摸着八成是个下乡青年。

    姑娘捂嘴吃吃笑，这城里来的，都不知道大包子有多大，每回总有几个下乡知青，一点就是好几个，劝也不听，见到实物吃到嘴里才愿意承认。

    李苗英摇摇头，我要五个。

    瞧，这也是个犟种。姑娘道，吃不完我们这可不给退的呢。咱们家的包子，凉了后可就不好吃了，得趁热吃。meimei，你真要五个吗？

    李苗英点头，掏出兜里的钱票。

    姑娘晓得有些知青人傻钱多还傲气的很，就不多说了，只是贴心的分成两份打包，meimei，要是吃不完了，带回去放灶边热热。

    嗯，谢谢。

    这热乎乎的大包子确实好吃，皮软软的，里头馅不多，但牛rou萝卜炖的软嫩，汤汁和略厚的皮中和，清爽解腻。

    硬塞了两个后，李苗英觉得胃里难受的很。她下乡后，水土不服了很长一段时间，人瘦了很多，体质变差了劳动强度也没跟上，吃力的很，每天完成任务后，人家是饿的能吃下一头牛，她是反胃，一直靠着家人寄过来的精细粮和奶粉精过活。

    今日这种rou包子，她很久没吃过了，肠胃受不得这般油腻。

    李苗英觉得这纯纯是自己在找不痛快，一想到等下还要在小班车上挤回队里，真是想给自己来一锤子。发愁着要不要在镇子上住一宿再回去，但是又没有介绍信，这一趟班车不赶上，下一趟得晚饭后了，她就得摸黑回队里了。

    正发愁着，李苗英抬头突然瞅见一个熟人，也不算熟人，知青队的，宋耕民，比她早来一年，平日不怎么说话，但人聪明，知青院里碰到什么大事，他有发言权也有决定权。

    不过，李苗英没和他说过几句话，她才来一年不到，先是生病断断续续拖了两三个月，好了后，队长也不敢给她分配重活，她两就不曾分到一组过。

    此时此刻，李苗英还是愿意腆着脸套个近乎，毕竟这哥们推着二八大杠呢。应该是大队长的，那个村子里就两台单车，大队长一台，村长一台。

    高贵的很呢，得有大脸面才借得到。李苗英不是不会骑，也不是没有脸面，她不屑的很，她家里头上班的可是人手一台，只是还到给她买的时候，她就下乡了。

    宋耕民！李苗英脆生生喊了句，笑嘻嘻的冲他招手。

    宋耕民今日是来镇上看队里要的肥料有没有到，去了肥料局一问，还得过几天。推着单车正准备回队里，就听着有人喊，这声音听着倒是陌生，扭头看过去，水灵灵的姑娘笑脸盈盈。

    宋耕民对她有点印象，病秧子一个，从大地方来的，浑身都是那儿姑娘的通病，娇气、矫情、不自知。

    以前也没见她这般自来熟，两人碰面，她高傲的像只天鹅，伸长着脖颈，冷冷的点点头，嘴角礼貌一笑。这种笑他见多了，觉得她虚伪的很。

    不过，这会儿，他还是礼貌的笑着回她，李知青，你好。

    李苗英假装没感觉到他的冷漠，扬起手里的大rou包子，说，宋知青，吃饭了没？刚出来的大包子，要不要吃一个？

    宋耕民无奈，摇头，心里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大包子都奉到面前来了，他也不好拒绝这姑娘的请求，想着她身子也不好，就顺水做她个人情罢。

    谢谢，不用，我吃过饭了。李知青是要回队里吗？要不要我搭你。

    大好人！李苗英感动的直冒星星眼，这人真是聪明，难怪得大队长喜欢。今日仔细一看，还帅的很。以前见过他几面，也没认真看过，今日一瞧，瞧着剑眉星眼，生的风流倜傥，还高，理着清爽利落的寸头，一身军绿色穿的好生帅气。

    李苗英笑嘻嘻，也不见外，几下就扒上后座，仰着脸，等着他启程。

    宋耕民抿嘴一笑，这姑娘，几分心思都在脸上。

    一路上，李苗英嘴巴碎的很，一开始刨地似的问问题，见得不到宋耕民的积极回应，等了半天也只会等到嗯、对几个单音节，就失了兴致。闭嘴扭头开始看四周的风景，她来镇子来的勤快，但每次都是坐巴车来，她人力气小又不敏捷，回回都抢不过村子里的老太姨母，只能夹在车中心，做罐子里头的巴沙鱼，每回难受的直憋死，哪有心思看窗外的风景。

    这回一看，现在是秋季，两边的田地是金黄的，水稻已经收了，现在地里只有短短的麦秆。

    宋耕民听她漫无边际的发散性思维，觉得她幼稚的很，随意答了几句。

    她收了嘴后，宋耕民又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心里痒痒的，纠结之下，正想着开头提几句话。

    李苗英也忍不住了，又开始叽里呱啦说起来，这回她聪明了，开始说村里的八卦，时不时说一句，你知道吗？我跟你说……

    宋耕民也配合，一路嗯嗯嗯。

    李苗英越说越起劲，对宋耕民大改观，她这人，嘴快的很，一下就把心里的话讲了出来，宋知青，你知道吗？

    嗯？

    我以前觉得你是个特别装的人。

    宋耕民听的身体一震，手一哆嗦，车子一扭，差点骑到沟里去了。

    李苗英被吓一跳，因着和他不熟，她一直抓的是车后座，这会儿说的尽头上，手就松开了，被这突然一晃，她没坐稳，一下子给甩到沟里去了。

    状况变化太快，两人面面相觑。

    李苗英后知后觉，手被磨了下，现在开始钻心的疼，衣裳也沾了好些泥巴，心里堆积的委屈这一下爆发了，她瘪着嘴，嚎啕大哭。

    宋耕民哪见过这场面，以为是摔伤她了，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掏了兜里的帕子给她，李知青……我……对不起啊，没事吧？

    李苗英夺了帕子，胡乱的就往脸上抹，擤了鼻涕后泪眼汪汪的问，宋耕民，你这帕子洗过的吧？

    宋耕民瞧着她手上脏兮兮的帕子，觉得好生好笑，忍不住笑出声。

    李苗英皱眉，恨恨道，都怪你，你这什么技术啊？说着，金豆豆又要掉下来了。

    宋耕民赶忙收了笑，手忙脚乱的，又不敢哄她，只能伏低做小道歉。

    好一会儿才收拾好，这回确认了她好好抓稳后，宋耕民才敢踩踏板。

    李苗英吸着鼻涕，仍继续话题，宋耕民，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你装吗？

    宋耕民摇头。

    因为你不吃我给你的rou包子。

    宋耕民笑，莫名其妙，这姑娘让人看不懂。

    李苗英继续说，我这包子可是1块钱买的呢！1块钱一个呢！你居然假装你看不上，你这不是装吗？

    宋耕民暗觉委屈，他真不是装啊，他是真不爱吃包子。

    哼，见得不到他的回应，李苗英鬼使神差的戳了下他的腰。

    噶！

    二八大杠紧急停刹，李苗英向前一扑，少年郎绿衬衣洗的发白，却满满皂角香，好闻的很。

    宋耕民是真服了这姑娘了，一路上幺蛾子不断，刚刚被她那么一碰，他就像触电了一般，要不是他反应及时，这会两人都得在沟里躺着。

    还没等他好好教训下她不要在车上乱动。

    她就无厘头的冒了句，宋耕民，你买的啥香皂呀，怎么那么香。

    宋耕民无奈，顺着她的话题，就大家上次在村口摘的皂角。

    真的？李苗英惊讶，怎么她同宿舍的姑娘们用起来就没那么香，那你给我点行吗？这味道我喜欢。

    嗯。宋耕民闷闷应了一嘴，早知道当初就不应她了，就该假装没听见没看见，省的一路上事儿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