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太太喜欢清静，因此茵茵是每隔三天才会来请一次安，陪太太用顿早饭说上会话。她算是来得勤的，双胞胎是每隔五六日才来请安，偶尔姐妹三个会遇上。楚星和楚月都是活泼的性格，今年也都十九了，虽然两人和茵茵谈不上多亲密，但都是小姑娘家，关系也还不错。

    茵茵就是这样的人，她的性格放在脾性各异的楚家人里很不显眼，但又能和众人都说得上话，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友好。

    今日太太起得迟了，眼下还在洗漱，她身边的婢女传了话，让姐妹三个在花厅等着。眼瞧着还要一会儿，三个人就凑在一起说起了悄悄话。

    先是楚星挤着眼，神神秘秘地向茵茵打探：“小七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茵茵被她弄得一头雾水：“三jiejie要我说什么？”

    楚星看她不上道语气有点急了：“还能说什么，大哥呀！”

    茵茵心跳漏了一拍，险些以为楚星知道点什么了，她故作疑惑的姿态看着楚星，全然一副不解的样子。

    楚月看出来她什么也不知道了，解释说：“这几天有传言说大哥相亲去了，你不是跟大哥住得近吗？我和楚星还以为你知道点什么呢。”

    楚星努努嘴：“说来大哥过了年也都二十六了，也是该结婚的年龄了。”

    “是你想结婚吧，还扯什么大哥。”楚月笑嘻嘻打趣她，挨了楚星一记白眼。

    她俩还在说些什么，茵茵都没注意到，她近一半的注意力都被楚月的那句话给引走了。楚铮要结婚？和谁？

    “我们要是知道就不会来问你了。”楚星说，她颇为奇怪地看了茵茵一眼，有些诧异meimei对大哥的称呼。

    茵茵这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把心里所想说出来了，她掩饰一般笑了笑：“可我没听说大哥有什么心仪的女子啊。”

    “这与心仪不心仪无关，现在大哥身份不一般了，于情于理有个妻子帮他或会更好一点。”楚月道，“给大帅府挑夫人，重要的是合适不合适。”

    “至于后面有了心仪的姑娘，那也能娶回来做姨太太啊。”

    茵茵没再说话。

    两姐妹却开始发散思维，讨论着要一个怎样的大嫂比较好。

    这顿早饭吃得没滋没味的，三个人离开的时候，楚月忽然又看了眼她，也没说什么。

    茵茵没发现她的目光。

    从她开始跟楚铮亲近也有一个多月了，在她的刻意之下，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和那副不近人情的外表相反的是，楚铮每次看向她的眼神总是温柔的。

    他面对下属是发过火的，那时她躲在外面偷听，隔着墙壁都能感受到当时屋内吓人的气氛。在副官一行人离开后，她还在惴惴不安犹豫着今天要不要进去书房。

    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残留着对楚铮的畏惧的，她还记着他当着她的面开枪打死人的景象，温热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此后那个颜色，那个温度便一直深埋在她的记忆里。

    她在那里思索着，书房里的楚铮见她迟迟不来，出来找她了，一眼发现了墙角的女孩。楚铮有些惊讶，接着便露出了茵茵熟悉的表情，他很无奈地说：“怎么来了也不进去？”

    先太太年轻时是锦城有名的美人，老元帅即使上了年纪也依稀可见当年的英武。作为两个人的独子，楚铮也是天生的好相貌。

    在他还是楚家大少爷的时候，就是锦城最一流的贵公子，和他同龄的名媛千金有不少对他芳心暗许的。在接管了西南的军权后，比起少年时他变得更为不近人情，也更加俊美。面对这样一个人流露的温柔，茵茵的心中是有些窃喜的。

    可现在，她变得茫然了。

    楚铮比她大了九岁，又在外留学六年，除了少有的相处时间外，她实际上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茵茵才十六岁，即使再怎么聪慧，论阅历论眼界也是比不上楚铮的。

    或许他只是单纯的喜欢挑逗作为“meimei”的她来作为消遣呢。

    茵茵不懂，她要仔细想一想，毕竟她所拥有的实在太少了，她应该再谨慎一点，来确保不会走错路。

    今日公务结束得早，路过商场时候，楚铮让士官停了车，他在商场里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一条红玛瑙的手串，价格倒不贵，但是他一见到这串手串就觉得正红的色泽很称茵茵。

    浑圆的玛瑙珠子间隔着小巧的金珠，精致可爱。楚铮觉得茵茵会喜欢的。

    这段时间他总会时不时给茵茵带些小礼物，看到meimei喜欢，他也高兴。

    今天回到公馆后，照例先去见太太，然后他就回去换了套家居服，在书房等着茵茵。可直到九点一刻，茵茵也没敲门进来。

    楚铮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楼，敲了敲茵茵的屋门。阿青给他开了门，见到来人是他，也有几分惊讶。茵茵刚洗了澡，就坐在梳妆镜前梳着头发，看到楚铮之后，莫名一阵委屈，于是偏过头不去看他。

    阿青笑了笑，告退了，离开前带上了房门。屋里只剩下了两人。

    “大哥来干什么。”茵茵问。

    女孩子的语气生硬，楚铮摸不准她为了什么生气，琢磨着回她说：“大哥来看看茵茵。”

    “现在看过了，大哥可以走了。”

    楚铮走到她身后，接替阿青的活，拿起木梳给她梳头发。

    镜子里少女的神色冷淡，她低垂着眼不去看他，昏黄的壁灯的光芒下，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

    这显得她更小了。

    楚铮这才想起，自己大了茵茵九岁，在他决定留洋的那年，八岁的茵茵刚到楚家。那时候她也是现在这样，垂着眼睛不敢直视任何人。

    那时候他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原来这就是他那个小未婚妻啊。

    楚元帅和茵茵的父亲宋先生是至交好友，两个人年少时还有戏言说要做儿女亲家。不过直到楚铮九岁，宋家才生了个小女儿，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成了笑谈。

    楚元帅还曾把这桩旧事讲给他听过。因此，他从见她的第一面就留意她了。

    茵茵是宋先生家的姨太太生的，在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在她下面还有个同胞的弟弟。可惜哥哥跟着宋先生死在了战场上，弟弟则被宋家的姑姑带回祖籍云城了。

    宋家祖上是前朝的举人，一家子守旧。那时茵茵姐弟暂时被留在楚家照顾，等着宋家人来接他们。好容易丧礼办完，总算见着了从云城不远万里赶来的宋家人，太太却又犹豫起来了。

    原因是宋家姑姑那双被缠过的小脚。

    最后她跟楚元帅商量着，把茵茵留在身边了。那位宋姑姑接到了弟弟的独苗，自然不在意这个可有可无的丫头。茵茵也就此成了楚家的养女。

    许是因为小时候的事，她一直谨慎寡言。楚铮是知道的，所以他也不免好奇，茵茵怎么突然生了气，尤其是这气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他对茵茵一向宽容，但这无头无尾的忽视，也确实让他难受，不知不觉间，他流露出来平日掩藏很好的侵略性。

    少女的头发很长很黑，他的手从头顶顺着长发滑到腰部，另一只手也悄然爬上女孩的肩膀。

    茵茵颤抖了一下，却也没开头说什么。

    楚铮弯下身子，贴近茵茵，两人的距离很近，因此他的声音很低：“在生什么气呢？”

    女孩像是浑然不觉他的逼近一样，但楚铮注意到，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这让他感觉到了口渴。

    她不说话，两个人就维持着这副极近的距离。

    楚铮又哄她：“大哥今天路过商场，给茵茵挑了串手串，试一试好不好？”

    他没有等茵茵回应，原本放在肩头的手移开，转而握住了茵茵的手，柔软滑腻的触感让楚铮的心像是被羽毛挠过一样，痒痒的。

    玛瑙的手串滑倒了她的手腕处，黄色的灯光下，殷红的珠子发出润泽的光辉，衬得茵茵白玉一般的手愈发细嫩。

    楚铮没忍住，牵着那只手吻了吻。

    茵茵的一下子就抬起眼直视他，这不是兄妹间的相处方式，反倒像情人间的腻歪。这一个月，楚铮除了偶尔过界的目光以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这是唯一一次，他当着她的面做出的逾越。

    这让茵茵更生气了。她有一种被当作玩物的错觉。

    她倏地起身，转过来和楚铮面对面，手串被她脱下来，抓着扔到了地上。

    “我不喜欢。”她说，“楚铮，我不喜欢。”

    楚铮个子很高，茵茵需要仰起头看着他。

    精心挑的手串被扔在地上，楚铮也不生气，反而若有所思：“不喜欢玛瑙？那也可以，大哥给你换成珍珠？或者翡翠？库房里似乎有几套水头不错的翡翠首饰，过几日大哥带茵茵去挑，好不好？”

    茵茵讽刺：“不必了，大哥还是把你的什么珍珠翡翠留给大嫂吧。”

    楚铮这下明白了她为什么气，他一边拉过椅子坐下，一手又环住茵茵的腰，迫使她坐在自己怀里，茵茵挣扎不得，只好瞪他。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楚铮很喜欢她瞪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心中怜爱，又凑上去亲了亲，这才哄她：“哪有什么大嫂，都是外面人瞎传的。”

    茵茵不听他的话，狠狠踩了他一脚。

    楚铮无奈，一只手探下去，抓住了那只作乱的小腿，手掌在光滑的小腿上摩挲，暗含了警告的意思。

    茵茵怕他做什么，不敢再乱动，楚铮看她乖，也就把手收回去了。

    他搂着茵茵，语气是往常一样的温柔，如果忽视那只放在她腰间的手的话，确实像是一位好兄长在对任性meimei解释一样。

    他说，确实有人盯着他的婚事，锦城包括整个西南的名流有不少都盼着自家姑娘能做大帅夫人的。

    不过，他顿了顿，含笑看着茵茵说道，大哥不会叫外人压你一头的。

    茵茵嘟囔着，说得好听。

    下一秒温热的嘴唇贴了上来，楚铮轻轻给她落了个吻。

    他说，乖一点，原谅大哥好不好。

    茵茵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没曾想楚铮这么大胆，红唇张张合合半天也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楚铮看她呆住觉得可爱，又凑上前吻了过去，这个吻不同于刚才的轻吻，要来得更加热烈               绵长，湿乎乎的舌头不知不觉纠缠到了一起。茵茵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直到有些喘不上气了，楚铮才把她放开。

    她就怔怔地望着楚铮，不再说话。楚铮也这么望着她，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下格外的亮。

    茵茵知道有些东西回不去了，她本该畏惧，现在却隐隐有些兴奋。